冻水兴波
By 萧河
2015-02
彗星科幻
直到很久以后,不少人仍相信,眼前的景象只是一场梦。最后醒来的是诗人。当最后一位诗人因无法再见到日出而绝望地从泰山顶上纵身跳下时,他留下了一首现代诗,宣告了一个时代的彻底结束:
暮色四合,永夜降临。
夕阳西沉,永不东升。
来自宇宙的恶魔打破了平静,
英勇的人类发起保卫家园的战争。
烟尘遮天蔽日,淹没群星。
恶魔掳走了太阳,夺去了光明。
从此,世界坠入永恒的黑暗与寒冷,
人们的心中只有空气和食物,不再住着神灵。
……
公元2285年,地球大灾变后第三十三个年头。天地之间仍一片混沌,大气里漂浮着带有核辐射的致命灰尘。地面上死气沉沉,好像从来没有过生命的迹象。没有光,没有风,没有声音,这让人联想起宇宙的终极末日——热寂。在零下70摄氏度的环境下,一切运动的东西都停止了,成了时间的雕像。
海上三千米厚的冰层下,一个小黑点贴着冰面缓缓地移动着。
作为“小鹰”号潜艇的指挥官、升舵手、声呐侦察员、军士长兼厨师长,老尼克少校时刻保持精神抖擞,充满警觉。他魁梧的身体坐在控制台前的显小的椅子上,显得有些滑稽。为了看清屏幕上的声呐图像,他把眼睛瞪得溜圆,胡子拉碴的脸快贴到屏幕上了。
“……人们的心中只有空气和食物,不再住着神灵。如果我们把双眼献给波塞冬,大海也许是我们最后的归宿……”一个男孩的声音抑扬顿挫地读道。
“闭嘴,臭小子。”老尼克不耐烦地打断了他:“还留着这首破诗呢?赶紧删了。”
“早删了,但是我背下来啦。你不觉得这首诗很美吗,爸?”
“美个屁。美能当饭吃吗?能当空气让你吸吗?”
“不能……但它能让我思考除了吃饭与呼吸之外的事儿……”
“二等水兵小尼克•约翰逊听令!力量训练时间到,三分钟五十深蹲三十俯卧撑,一个也不能多,一个也不能少,快!”
“是!尼克•麦康伯少校!”
运动会额外消耗氧气。可是孩子在长身体,需要运动。咬咬牙也得坚持,为了臭小子,老尼克什么都愿意干。快点长大吧,像个男人那样可以独立生活下去。只是拜托别再问我为什么人类生活在冰层里而不是陆地上,地球为什么会是现在这个鬼样子。说了你也会以为是在讲故事。一颗直径30公里的小行星好像上了准星,以每小时十八万公里的速度朝地球径直冲来你敢相信?这个动量级的行星可能会把地球击穿,就像子弹穿过一个熟透的果子一样轻松。地球上所有的核弹都用上了,终于在大气层外把这个该死的小行星轰成了渣。地球的屁股是保住了,但是粉身碎骨的小行星阴魂不散,上万亿吨带着核辐射的粉尘进入大气,彻底把地球毁了。地表温度骤降,动植物死绝,海面往下冻了三千多米的冰。人类被迫转到海里的冰层中生活,靠吃海里的海藻、死鱼死虾生存——他们管这些冻在冰里的小鱼小虾叫“蛋白质果冻。”要是发现一头冻在冰里的鲸鱼,那简直是踩狗屎运发大财,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可以吃到美味的脂肪了。
老尼克少校沉浸在回忆里。小尼克已经回来了,他的脸蛋红扑扑的,额头上有细细的汗珠。这个九岁的少年身体瘦长,但是肩膀开始变得宽阔,和老尼克小时候一模一样。
“爸,给我讲讲在陆地上的事儿吧。你在那里呆到了十岁呢。”
老尼克瞅了儿子一眼,咧着嘴笑了,把手放在脑后,腿伸直了搭在控制台边上。这一段回忆让他感到快乐与得意,虽然对从没见到过太阳的臭小子来说,理解起来会有相当大的困难。
“那时候嘛,我每天早上能吃八片面包,两大杯牛奶。我们在草地上踢球。球场面积比我们这里要大上一百倍,想怎么跑就怎么跑。空气都是免费的,想吸多少就吸多少,还有一股青草的甜味儿。午饭我们会吃牛排,配上一点意大利面、土豆泥和胡萝卜。”
“还有苹果馅饼。”小尼克吧唧了一下嘴巴。
“对,当然少不了这个,我的最爱。夏天的时候,我还要喝上一大杯柠檬苏打水,咕咚咕咚,真是爽透了……”老尼克越说越起劲,丝毫没有注意一旁的小尼克已口水直流,眼泪汪汪。
“听起来真像天堂啊。”
“比天堂还要好上几倍。我还没有说我的那些玩具呢。”老尼克兴趣盎然地挺起腰,把手比划着。
小尼克往他身后看了一眼,声音颤抖地指着屏幕说道:
“爸,我们探到矿了!”
这是老尼克教给儿子的黑话,意思是探测到了大型海洋生物的残骸。他们要过上一阵子好日子啦。他们已经半个月没有探到矿了。
老尼克从椅子上弹了起来。“调高声呐发射功率,定位坐标!”
“好的上校!”
这是一具抹香鲸的尸体,在“小鹰号”潜艇上方二百米左右的冰层里。它的头部朝下,还保持着下潜的动作。
“不错,一个成年的大家伙。可惜离我们太远了。坐标确定了吗?”
“嗯。继续前进!”
这就是老尼克的“工作”,自由挖矿者。一些比较深的矿,他不会自己开采,而是把矿的坐标转手卖出去,也能获得不菲的佣金。
黑市交易。全靠个人信誉。要小心挑选买家,否则会招来杀身之祸。
只要能让臭小子过得舒服一点,他什么都豁得出去。
快乐的情绪在老尼克的脸上还没坐热乎,就被他那紧皱的眉头赶跑了。屏幕显示,他们被一群潜艇包围了。
他认得那些潜艇。他们一直在找他,看来这次真躲不掉了。
“哎呦,看看我们发现了谁?好久不见啊,尼克上校。”
“别乱来。我儿子在‘小鹰号’上。”
“想不乱来也行啊,只要你答应跟我们走。之前的事儿,我们就当没发生过。”
老尼克看了看儿子,攥紧的拳头松了下来。
“好,我跟你们走,但是我有一个条件:先把我儿子送到安全的地方。”
“行啊。你走前面,我们跟着。”
老尼克知道他们想让他干什么。五年前,他就是因为这个跑出来的,带着他的“小鹰”号核潜艇。他是一个军人,却不是一台没有感情的战争机器。
老尼克放慢了航速,回来的旅途特别漫长。父子俩没说话,气氛有些沉重。老尼克张了几次嘴巴,心里有千万句话,本来是要留着慢慢说的,现在一下子都挤到嗓子眼来,他竟不知道说什么好。
潜艇停在了冰城的边缘。该分别的时候到了。
“爸,你还会回来吗?”小尼克怔怔地看着地板。刚才的对话他都听到了。
”也许要很久才能……“少校的背影颤动了一下,没有了挺拔的姿态,好像一下子苍老了许多。”他转过身,把怀表摘下,挂在儿子的脖子上,金属的表身在孩子竹竿似的身体上晃晃荡荡。”你去找威尔逊神父。他认得这块表。记得每天要锻炼。五十深蹲三十俯卧撑。以后每年加上五次,直到你到了十八岁。他们要是不让你做,你就晚上偷偷做,明白了吗?“
小尼克一下子扑到父亲身上。
少校抱着儿子,感觉他是那么瘦,那么轻。他还是个孩子啊。
“保重,我的孩子。要像个男人那样生活下去。”老尼克最后吻了吻孩子的额头,重新爬进了潜艇。
”我会好好的!等你回来!“小尼克大声喊道。
潜艇里,老尼克用手背擦了擦眼睛,冷冷说道:“我跟你们走。”
“哼,别让我们失望。”
从这一刻起,老尼克知道,这具躯体里那个慈爱的父亲已经死了,那个冷血残酷的杀人恶魔又复活了。
他不愿意回忆那段黑暗的岁月。大灾变后的前几个年头,是把人变成魔鬼的日子。开凿冰室的速度有限,可人人都想往海里涌。六千万人。最终有六千万人成功进入冰层,占人类总数的百分之一。毫无疑问,这是各国社会里的权贵和精英阶层。可是一旦这些权贵精英形成一个社会,必然又要再分出阶层。一场大混乱持续了十年,最后形成了两个超级大国,六百万人最终生存了下来。老尼克所在的部队直接听命于该国的最高元首,执行过无数次秘密任务。老尼克敢肯定,这六百万人和他一样,没有一个双手是干净的。
“刽子手尼克,这次的任务你清楚了吧。”无线电里传来司令指挥官的声音。
“清楚了。隐藏,跟踪,伏击。不过请不要再那样称呼我,高斯特上将。”
“我喜欢这样称呼你,你的作战风格真他妈让人印象深刻。如果你不是自己脑子犯浑跑了,你现在差不多是个少将了。”
“我能多问一句吗?我们夺下那海底最后一座活火山之后,是用来给市民发电吗?我听说几个城市已经区域性断电,好多人生了冻疮。”
“亲爱的小子,我可不那么认为。我得到的信息是,元首家里打算修一座温泉泳池,而他正在为没有足够的热水而苦恼。”
老尼克不再说话,只是把操纵杆握得咯吱作响。
六艘核动力潜艇排成三角箭头阵型,在漆黑的深海里无声前进。小鹰号在队伍第二排的左翼。红外线成像显示屏里,可以清楚地看到火山的轮廓了。司令官一声令下,六艘潜艇齐齐下沉,与海底融为一体,等待猎物送上门。
“嘘!来了。”另一支潜艇队从他们的上方经过,朝着火山口的方向驶去。老尼克数了数,也是六艘。他知道他们为什么要找他了。没有刽子手尼克,他们并没有多少胜算。
这十二艘核动力潜艇,几乎是现在世界上军事力量的总和,也是两国统治集团最锋利的爪牙。
他们悄悄跟在那六艘潜艇身后,等待时机,准备在他们意想不到的时候……
战斗打响了。鱼雷流星般从身边划过。老尼克全身肌肉紧绷,操纵小鹰号像鲨鱼一样灵活敏捷地躲避攻击。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暗黑海域,在这三千米封冻的海水之下,一股股声呐发出的超声波汇合在一起,兴起巨大的音浪拍打在冰层上。双方混战成一团,拼的是武器装备,战斗技巧,视死如归的决心,以及被幸运女神眷顾的概率。
以三艘潜艇作为代价,尼克他们全歼了对方的六艘潜艇。
“虽然损失惨重,但是结果可以接受。我们去查看一下火山口。”高斯特上将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失真,好像在故意压抑着喜悦。
“该死的,火山口被堵住了,岩浆喷不出来。你有什么想法吗,尼克?”
尼克的手臂酸痛,胃部开始抽搐——他已经两天没吃过东西了。他反复辨认着另外两艘潜艇的位置,咬着牙让自己保持精神集中。现在,高斯特上将的潜艇就在小鹰号的下面,而他们则都处在火山口的正上方。
“我还有两枚鱼雷,上将。”
“太好了,瞄准这个该死的火山口!等一下,你为什么会留有两枚鱼雷?”
“因为它们有更值得摧毁的目标。”老尼克说着,按下了发射键。
另一艘潜艇本来就在战斗中受了损伤,被尼克的鱼雷击中后,像一条死鱼一样翻了个身,重重撞到了火山熔岩上。而高斯特上将的潜艇只是尾部被鱼雷刮掉了一块——经过刚才的战斗,这个老狐狸仍没有相信尼克,他快速地调整方向,躲过了鱼雷。紧接着,他也发出了一枚鱼雷,正中小鹰号的艇身。小鹰号的尾部翘起,头部对着海底,大头朝下地向下沉。
“他妈的,幸好我也留了一手,这枚鱼雷就是为了防备你的!去死吧,你这个混蛋!所有的荣誉都是我一个人的!哈哈!”高斯特上将放声大笑。突然,他的潜艇猛烈地抖动了一下,也开始向下沉。
小鹰号正顶着高斯特的潜艇,一起向火山口撞去!
“住手!你这个疯子!啊!”
尼克发出一声长吼,那是小鹰号最后的冲锋号角。
要好好活下去,像个男子汉一样活下去。总有一天,你和你的孩子会回到地面上,回到天堂。
不要怪爸爸。我能做的只有这么多了。
再见,臭小子。
他打开隐藏在操纵台下了一个盖子,按下了那个从未按过的红色按钮。
“嘭——嘭!”两声沉闷的巨响,小鹰号连同上将的潜艇,在火山口上一前一后开出了两朵绚烂火红的花。
火山也跟着暴躁起来,喷出暗红的巨舌,急剧汽化的海水变成大气泡,发出“嗞嗞”的声响往海面窜去。
源源不断的热流向上传导,融化了三千米的冰层,直达海面。热流汩汩流动,像一个运动着的崭新的小生命。
那是这么多年以来,冰冻的海面上第一次泛起波浪。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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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很久以后,不少人仍相信,眼前的景象只是一场梦。最后醒来的是诗人。当最后一位诗人因无法再见到日出而绝望地从泰山顶上纵身跳下时,他留下了一首现代诗,宣告了一个时代的彻底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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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自宇宙的恶魔打破了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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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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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上三千米厚的冰层下,一个小黑点贴着冰面缓缓地移动着。
作为“小鹰”号潜艇的指挥官、升舵手、声呐侦察员、军士长兼厨师长,老尼克少校时刻保持精神抖擞,充满警觉。他魁梧的身体坐在控制台前的显小的椅子上,显得有些滑稽。为了看清屏幕上的声呐图像,他把眼睛瞪得溜圆,胡子拉碴的脸快贴到屏幕上了。
“……人们的心中只有空气和食物,不再住着神灵。如果我们把双眼献给波塞冬,大海也许是我们最后的归宿……”一个男孩的声音抑扬顿挫地读道。
“闭嘴,臭小子。”老尼克不耐烦地打断了他:“还留着这首破诗呢?赶紧删了。”
“早删了,但是我背下来啦。你不觉得这首诗很美吗,爸?”
“美个屁。美能当饭吃吗?能当空气让你吸吗?”
“不能……但它能让我思考除了吃饭与呼吸之外的事儿……”
“二等水兵小尼克•约翰逊听令!力量训练时间到,三分钟五十深蹲三十俯卧撑,一个也不能多,一个也不能少,快!”
“是!尼克•麦康伯少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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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尼克少校沉浸在回忆里。小尼克已经回来了,他的脸蛋红扑扑的,额头上有细细的汗珠。这个九岁的少年身体瘦长,但是肩膀开始变得宽阔,和老尼克小时候一模一样。
“爸,给我讲讲在陆地上的事儿吧。你在那里呆到了十岁呢。”
老尼克瞅了儿子一眼,咧着嘴笑了,把手放在脑后,腿伸直了搭在控制台边上。这一段回忆让他感到快乐与得意,虽然对从没见到过太阳的臭小子来说,理解起来会有相当大的困难。
“那时候嘛,我每天早上能吃八片面包,两大杯牛奶。我们在草地上踢球。球场面积比我们这里要大上一百倍,想怎么跑就怎么跑。空气都是免费的,想吸多少就吸多少,还有一股青草的甜味儿。午饭我们会吃牛排,配上一点意大利面、土豆泥和胡萝卜。”
“还有苹果馅饼。”小尼克吧唧了一下嘴巴。
“对,当然少不了这个,我的最爱。夏天的时候,我还要喝上一大杯柠檬苏打水,咕咚咕咚,真是爽透了……”老尼克越说越起劲,丝毫没有注意一旁的小尼克已口水直流,眼泪汪汪。
“听起来真像天堂啊。”
“比天堂还要好上几倍。我还没有说我的那些玩具呢。”老尼克兴趣盎然地挺起腰,把手比划着。
小尼克往他身后看了一眼,声音颤抖地指着屏幕说道:
“爸,我们探到矿了!”
这是老尼克教给儿子的黑话,意思是探测到了大型海洋生物的残骸。他们要过上一阵子好日子啦。他们已经半个月没有探到矿了。
老尼克从椅子上弹了起来。“调高声呐发射功率,定位坐标!”
“好的上校!”
这是一具抹香鲸的尸体,在“小鹰号”潜艇上方二百米左右的冰层里。它的头部朝下,还保持着下潜的动作。
“不错,一个成年的大家伙。可惜离我们太远了。坐标确定了吗?”
“嗯。继续前进!”
这就是老尼克的“工作”,自由挖矿者。一些比较深的矿,他不会自己开采,而是把矿的坐标转手卖出去,也能获得不菲的佣金。
黑市交易。全靠个人信誉。要小心挑选买家,否则会招来杀身之祸。
只要能让臭小子过得舒服一点,他什么都豁得出去。
快乐的情绪在老尼克的脸上还没坐热乎,就被他那紧皱的眉头赶跑了。屏幕显示,他们被一群潜艇包围了。
他认得那些潜艇。他们一直在找他,看来这次真躲不掉了。
“哎呦,看看我们发现了谁?好久不见啊,尼克上校。”
“别乱来。我儿子在‘小鹰号’上。”
“想不乱来也行啊,只要你答应跟我们走。之前的事儿,我们就当没发生过。”
老尼克看了看儿子,攥紧的拳头松了下来。
“好,我跟你们走,但是我有一个条件:先把我儿子送到安全的地方。”
“行啊。你走前面,我们跟着。”
老尼克知道他们想让他干什么。五年前,他就是因为这个跑出来的,带着他的“小鹰”号核潜艇。他是一个军人,却不是一台没有感情的战争机器。
老尼克放慢了航速,回来的旅途特别漫长。父子俩没说话,气氛有些沉重。老尼克张了几次嘴巴,心里有千万句话,本来是要留着慢慢说的,现在一下子都挤到嗓子眼来,他竟不知道说什么好。
潜艇停在了冰城的边缘。该分别的时候到了。
“爸,你还会回来吗?”小尼克怔怔地看着地板。刚才的对话他都听到了。
”也许要很久才能……“少校的背影颤动了一下,没有了挺拔的姿态,好像一下子苍老了许多。”他转过身,把怀表摘下,挂在儿子的脖子上,金属的表身在孩子竹竿似的身体上晃晃荡荡。”你去找威尔逊神父。他认得这块表。记得每天要锻炼。五十深蹲三十俯卧撑。以后每年加上五次,直到你到了十八岁。他们要是不让你做,你就晚上偷偷做,明白了吗?“
小尼克一下子扑到父亲身上。
少校抱着儿子,感觉他是那么瘦,那么轻。他还是个孩子啊。
“保重,我的孩子。要像个男人那样生活下去。”老尼克最后吻了吻孩子的额头,重新爬进了潜艇。
”我会好好的!等你回来!“小尼克大声喊道。
潜艇里,老尼克用手背擦了擦眼睛,冷冷说道:“我跟你们走。”
“哼,别让我们失望。”
从这一刻起,老尼克知道,这具躯体里那个慈爱的父亲已经死了,那个冷血残酷的杀人恶魔又复活了。
他不愿意回忆那段黑暗的岁月。大灾变后的前几个年头,是把人变成魔鬼的日子。开凿冰室的速度有限,可人人都想往海里涌。六千万人。最终有六千万人成功进入冰层,占人类总数的百分之一。毫无疑问,这是各国社会里的权贵和精英阶层。可是一旦这些权贵精英形成一个社会,必然又要再分出阶层。一场大混乱持续了十年,最后形成了两个超级大国,六百万人最终生存了下来。老尼克所在的部队直接听命于该国的最高元首,执行过无数次秘密任务。老尼克敢肯定,这六百万人和他一样,没有一个双手是干净的。
“刽子手尼克,这次的任务你清楚了吧。”无线电里传来司令指挥官的声音。
“清楚了。隐藏,跟踪,伏击。不过请不要再那样称呼我,高斯特上将。”
“我喜欢这样称呼你,你的作战风格真他妈让人印象深刻。如果你不是自己脑子犯浑跑了,你现在差不多是个少将了。”
“我能多问一句吗?我们夺下那海底最后一座活火山之后,是用来给市民发电吗?我听说几个城市已经区域性断电,好多人生了冻疮。”
“亲爱的小子,我可不那么认为。我得到的信息是,元首家里打算修一座温泉泳池,而他正在为没有足够的热水而苦恼。”
老尼克不再说话,只是把操纵杆握得咯吱作响。
六艘核动力潜艇排成三角箭头阵型,在漆黑的深海里无声前进。小鹰号在队伍第二排的左翼。红外线成像显示屏里,可以清楚地看到火山的轮廓了。司令官一声令下,六艘潜艇齐齐下沉,与海底融为一体,等待猎物送上门。
“嘘!来了。”另一支潜艇队从他们的上方经过,朝着火山口的方向驶去。老尼克数了数,也是六艘。他知道他们为什么要找他了。没有刽子手尼克,他们并没有多少胜算。
这十二艘核动力潜艇,几乎是现在世界上军事力量的总和,也是两国统治集团最锋利的爪牙。
他们悄悄跟在那六艘潜艇身后,等待时机,准备在他们意想不到的时候……
战斗打响了。鱼雷流星般从身边划过。老尼克全身肌肉紧绷,操纵小鹰号像鲨鱼一样灵活敏捷地躲避攻击。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暗黑海域,在这三千米封冻的海水之下,一股股声呐发出的超声波汇合在一起,兴起巨大的音浪拍打在冰层上。双方混战成一团,拼的是武器装备,战斗技巧,视死如归的决心,以及被幸运女神眷顾的概率。
以三艘潜艇作为代价,尼克他们全歼了对方的六艘潜艇。
“虽然损失惨重,但是结果可以接受。我们去查看一下火山口。”高斯特上将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失真,好像在故意压抑着喜悦。
“该死的,火山口被堵住了,岩浆喷不出来。你有什么想法吗,尼克?”
尼克的手臂酸痛,胃部开始抽搐——他已经两天没吃过东西了。他反复辨认着另外两艘潜艇的位置,咬着牙让自己保持精神集中。现在,高斯特上将的潜艇就在小鹰号的下面,而他们则都处在火山口的正上方。
“我还有两枚鱼雷,上将。”
“太好了,瞄准这个该死的火山口!等一下,你为什么会留有两枚鱼雷?”
“因为它们有更值得摧毁的目标。”老尼克说着,按下了发射键。
另一艘潜艇本来就在战斗中受了损伤,被尼克的鱼雷击中后,像一条死鱼一样翻了个身,重重撞到了火山熔岩上。而高斯特上将的潜艇只是尾部被鱼雷刮掉了一块——经过刚才的战斗,这个老狐狸仍没有相信尼克,他快速地调整方向,躲过了鱼雷。紧接着,他也发出了一枚鱼雷,正中小鹰号的艇身。小鹰号的尾部翘起,头部对着海底,大头朝下地向下沉。
“他妈的,幸好我也留了一手,这枚鱼雷就是为了防备你的!去死吧,你这个混蛋!所有的荣誉都是我一个人的!哈哈!”高斯特上将放声大笑。突然,他的潜艇猛烈地抖动了一下,也开始向下沉。
小鹰号正顶着高斯特的潜艇,一起向火山口撞去!
“住手!你这个疯子!啊!”
尼克发出一声长吼,那是小鹰号最后的冲锋号角。
要好好活下去,像个男子汉一样活下去。总有一天,你和你的孩子会回到地面上,回到天堂。
不要怪爸爸。我能做的只有这么多了。
再见,臭小子。
他打开隐藏在操纵台下了一个盖子,按下了那个从未按过的红色按钮。
“嘭——嘭!”两声沉闷的巨响,小鹰号连同上将的潜艇,在火山口上一前一后开出了两朵绚烂火红的花。
火山也跟着暴躁起来,喷出暗红的巨舌,急剧汽化的海水变成大气泡,发出“嗞嗞”的声响往海面窜去。
源源不断的热流向上传导,融化了三千米的冰层,直达海面。热流汩汩流动,像一个运动着的崭新的小生命。
那是这么多年以来,冰冻的海面上第一次泛起波浪。
「完」
—————————————————————————--
彗星科幻:每月举办的国际短篇科幻赛事,展现地球上最好最高水平的科幻短篇创作。
每月从全世界范围邀请5名优秀科幻作者命题创作,字数3000-4500,获胜者奖金3000元(海外作者500美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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