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西尔的牢笼
By 恶魔的步调 Len Kodak
2015-06
彗星科幻
“死亡是一种生物,它从十亿光年外旅行到地球,降落到将要死的人身上。”
—— 李·阿姆斯特朗
“五百年后,人类将发明一种通讯工具,可以与另一边通讯。”他说。
“另一边?”
“就是死去的人去的世界。”他说。
“那是哪里?”
“我怎么会知道。”他说。
“总之,因为这样,犯罪率大大下降了。”他补充道。
这是凶杀科征招的时候,地漏跟每一个应征的人的对话模版。
“地漏上哪去了?”花洒一边问道一边绕着地上那个用粉笔画的缺了个脑袋的人形转圈子,表情略有惊讶,因为他们几个小时前才见过一次面,“抽屉,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有结果了吗?”
“你一次能不能只问一个问题?”叫抽屉的男人抬起头看了眼那轮黄色的月亮,和它底下那座发出幽幽光芒的巨塔,然后点起一支烟来。空气有些干燥,也许现在并不是适合抽烟的季节。
“地漏把尸体搬走了?”花洒停了下来,抬起头看抽屉,“不是说有新文件下来,说是不能在犯罪现场抽烟的吗?说是烟灰会飘的到处都是什么的……”
“没烟了你直说就好了。”
“啊,”花洒的表情有些遗憾,“我从公交停靠点一路过来的时候抽掉了最后一支。”
抽屉从烟壳里摇出一支烟,递了过去。花洒跨过那圈粉笔画的人形上前两步,接了过来。
“又是红牡丹啊!”花洒接过烟的时候,却一直盯着在抽屉手上被拧成一团了的红色烟壳,像是看见了什么过夜剩菜似的。
最后一支烟就这么送出去了,让抽屉有些伤心。
“你换个牌子会死啊!”花洒飞快地点起烟的时候又补充了一句。
抽屉完全没有理他,只管自己吞吐着烟雾。然后抽屉和花洒叼着烟一起默默走到天台的另一头去,那里镜子正端着他的宝贝相机对着地上那具扭曲成S形的尸体拍个不停。相机的闪光灯闪个不停,每闪一次就好像上帝说了一次“要有光”,于是感动到差点让在场的人掉下眼泪来。
“镜子,地漏上哪去了?”花洒一过去就抓住地漏问了起来,“那边的那个到底是怎么回事,有结果了吗?”
他说着伸手往后头努了努。
“你一次问一个问题会死啊!”镜子没有停下手头的活儿。
“你这家伙不要抢我的座佑铭行不行?”花洒低头看了看地上那个人,又是一具年轻女性的尸体,“又是什么都没穿啊,是不是跟之前那具有关系?连续杀人事件?”
“你想太多了,”镜子停了下来,大概已经拍的差不多了,“之前的那个女人不过是因为不小心被从屋顶上滑下来的玻璃钢瓦给削掉了脑袋而已。”
“而已!?你这家伙还真是冷淡。”
“之前的尸体摆在那儿,稍微有点让人联想到掉了脑袋的耶稣,”抽屉回忆了一下现场,不过大概完全是因为对面的教堂才产生的过度联想,“挺诡异的。”
“你这么说才诡异呢!这算隐喻吗?”花洒嚷嚷着,然后又回过头来问镜子,“那边那个东西最后怎么处理了?”
花洒又指了指那个用粉笔画成的人形圈子。原来是人的尸体已经变成东西了。
“我哪知道,我也才回来没多久,想必是地漏抬走了吧,”镜子说着上前伸出手来插进花洒的口袋探了探,“据说那个女人是个精神病人,有半夜脱光了出来散步的习惯,不知道现在这个女人又是什么原因,不会是专门脱光了跑到天台上看月亮的吧。”
“听说这是个畅销书作家?专门写黑色小说,就是那种某个人突然失忆了,整个剧情就是拼命想确认自己的真正身份并且一路被追杀的那种故事,代表作是什么来着……”花洒皱了皱眉,因为镜子的手还在他的口袋里拼命掏啊掏,“干什么?。”
“有没有烟?”镜子问他,终于把手从他的口袋中抽了出来。
“没,你问抽屉啊!”花洒不怀好意地提议,耸了耸肩,“我已经鸟尽弓藏了。”
镜子转向抽屉,满怀希望地看着他。
“你这家伙,我刚才不是给你最后一支了吗?”抽屉向花洒抗议,“你这忘恩负义的家伙,我的红牡丹啊……”
镜子讪讪地看着抽屉。
“你怎么能相信这家伙,”抽屉跟镜子解释道,“我跟你说,我的最后一支红牡丹现在正在对方嘴上呢!”
“那你还有宁波香烟的吧?就是有一座桥的那个……”镜子说着上前来掏抽屉的口袋,“别解释了,我知道你总是红蓝配,老实点,现在群众需要。”
然后他把抽屉那包还未拆封的宁波香烟拎走了。
“那是备份,以备不时之需来着……”
“现在不就是了?少啰嗦啦!”
镜子正准备拆封的时候,地漏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听起来就像是下水道喷薄而出的沼气声:“还红蓝配,我还红双喜呢!谁叫你们工作时间抽什么混账烟的!”
地漏刚从那座塔回来。他在那打了个电话。看来得再回去一趟了,他心想。在回来的路上听说事态后他就差点掉转车头回去。
“抽烟是因为,”镜子转过身来,已经点上了一支烟,“正琢磨着怎么跟亡灵交谈呢!”
“我的烟。”抽屉说,吐出一个烟圈。
叼着最后一支红牡丹的花洒说,“你知道吗,印第安人会在自己的烟斗上雕刻已故的人的头像,因为这么做,吸烟的人就可以跟亡灵进行精神交流了。”
“我的烟。”抽屉说着从镜子手上顺回自己的烟,往另一边递过去,“来支烟吗,地漏?
“那也先得有烟斗啊,批量卷烟可是日本人发明的!”地漏摆了摆手,“跟亡灵交流要那么麻烦吗?一个电话分分钟搞定的事!”
抽屉吐出第二个烟圈,嵌在第一个烟圈里。
与此同时,另一边—--
艾德林——或者阿尔德林,他说,只不过是音译的差别罢了——给了我一个名字。“史派克10”。以及一片竹简,说是坐车用的。
“非要一个洋名儿吗?”我问。
“没办法啊,”他说,“谁叫你摊上我,我是教英语的嘛!”
“那个岛上你也许可以得一个中文名字,”他继续说着,伸手指了指海面上某个小岛,“上面人只说英语的,也许你可以找到中文教师,然后收个中文名字。”
“至于这10又是怎么回事,”我隐隐觉得不安的不是我身处何地这件事,而是我是谁的疑问,“莫不是前面已经有九个人用过这名字了?”
“这个嘛,只可意会不可言传,要解释起来的话,就说来话长了,”他不紧不慢地说,但电车马上就要开了,“你知道的,这个世界上只有两种人,一种人知道二进制,另一种人不知道。”
那么说,其实我是二代目,我心想。
我好像曾经想过这样的问题,关于二进制与十进制的问题。我去为我的单车打气,然后需要为此付两毛钱,一般情况下店长总是会向我伸出两根手指,然后说两百块,但是有一次他却向我摊了摊全部的十指,不过嘴上说的仍然是两百块。那应该就是二进制了,我心想。然后我又想了想,就不太确定这到底是不是真的是我的记忆了。
“我需要点钱。”想到这里,我突兀地要求,“一毛一毛或一块一块的那种。”
“呃,”艾德林挑着眉头掏了掏口袋,掏出一把玻璃珠子,“都不对,现在都是一颗一颗的。虽然世上的人以二进制划分,但是货币却是七进制的。”
他把珠子堆到我摊开的双手上。我发现这些金黄色的珠子里每颗都会有不少的红星,按照对方的提示,我琢磨大概从一到七颗不等。但我粗略一看,现在我手上这一大把珠子里绝对没有一颗是超过三星的。
“我琢磨应该还有四星五星六星七星的!?”我边问着边将那些珠子塞进自己兜里。
“这些就够你用到下辈子了!”他轻意地将这个问题搪塞了过去,接着补充道,“等等,虽然这已经是下半辈子了……这是岛上的货币,换句话就是钱的意思,一颗星的可以吃一碗海贼拉面,或者两碗,三碗……”
“换句话说,就是吃到饱的意思?”我打断他。这时候车子已经启动了。
我挤到窗口,发现他还没说完,“集齐全部七种珠子,你就可以实现自己的愿望!”
唬谁呢,你以为这是龙珠啊。不过,我随即从口袋中掏出一颗珠子仔细端详了起来。好像这就是龙珠啊,我琢磨道,一部漫画,作者是谁来着,岛山明呢还是鸟山明?
我突然有一种被耍了的感觉。
依照艾德林的指示,我上了车。他叫我如果沿途看到一个正在跑马拉松的老头,就让我下车。
“拉斯特·威尔,”,他是这么对我说的,“你需要向那个人借个电话。”
拉斯特·威尔是谁呢?我开始收集情报。
逐个问遍了车厢里的所有乘客,就像跟浴室里的所有配件询问浴室的形状,过程就像是洗了个澡,因为没有用肥皂,所以到最后也不知道究竟干净了没。
最后,拼凑出的是如下的信息:
拉斯特·威尔是位出生于火奴鲁鲁的华裔美国空军军官,年轻的时候参与过联合国驻南洋群岛某小国的一次维和行动。在那个漆黑无星的夜晚,他的飞机发生故障使他不得不迫降在一个无名小岛上。他以为他还在地球上,事实上他已经在十亿光年之外了。
脱下来的衣物和鞋子连同一瓶橙味伏特加以及几块干柿饼被塞进一个巨大的蓝色塑料袋里,并且用鞋带扎紧了口子,绑牢在手腕上。接着他便跳进了海里。他朝坠毁前在飞机上看到的这片海面上唯一一处有亮光的方向奋力游去。在海里泡了整整一个晚上,太阳刚钻出水面的时候,他的脚才勉强够着小岛的沙滩。他从水里爬起来的时候打了个哈欠,浑身颤抖起来,但是当太阳晒干他身上的水珠后,他就感觉到了对手毒辣辣的恶意。于是他躲进沙滩尽头高地上的一片向日葵花田中躲太阳,并随手发了个求救信号。然后边喝着伏特加,边抓着柿饼吃起来,他静静等待起了救援。
这期间,一个毛利姑娘——他认定是个毛利人——不知从哪钻了出来。她的左眼闭上时可以看见一片羽毛似的叶子——是个刺青,睁开眼睛那片叶子就像是凋零了似的。她的脚边跟着一只古灵精怪的黑猫,让她看上去像女巫般地神秘。拉斯特对她一见钟情,恐怕她也是。当他们一起喝完伏特加吃完柿饼在地上留下一堆的柿籽前,他们已经忘我地接了一阵吻了。次日,他们在当地一个教堂中闪电般地结了婚。
一个星期后,乔·华盛顿——他的挚友才驾着一架直升飞机降落在那片向日葵花田中,这毁了不少还没来得及盛开的向日葵。这之后不久,拉斯特便跟着乔匆匆离开了这个岛,并且好几十年都没回来过。当他再次回到这里后,他在原来那片向日葵花田边上盖了间三层半的平顶小楼,当年留下的柿籽在小楼旁长成了一颗大树——它们中有粒毕竟没有完全死透。拉斯特·威尔于是就此定居了下来。
拉斯特·威尔询问我对他的了解。我自然是做足了功课。我有备而来。我说,至少比起我自己,关于你,我知道的更多。他听完我对他的陈述,笑着说可以帮我拨个号。而所谓的电话——电话居然是拉斯特·威尔本人。按照拉斯特的说法,这是一种鬼魅的行径,其实我的感觉那更像是巫术什么的,我问那是什么,他说上帝行事诡秘,你别问。
接电话的人自称地漏,还听到自称镜子、抽屉、花洒、或是浴霸什么的声音。听起来都是浴室的一部分。
“五百年后,人类将发明一种通讯工具,可以与另一边通讯。”对方说。
“另一边?”
“就是死去的人去的世界。”对方说。
“那是哪里?”
“我怎么会知道。”对方说。
“总之,因为这样,犯罪率大大下降了。”他又补充道。
我又问这个地漏我确实是在十亿光年之外的某个地方吗?他说他怎么会知道。
紧接着,我还是得到了一些意料之外的信息。我得知了现在是2066年,“遗失的45年”结束之后的第9年。
“很少有人会去思考那丢失的45年究竟去了哪里,事实上他们是不被允许思考这个问题。”叫花洒的家伙说,“有一天早上,人们醒来,有的发现自己突然从婴儿变成了个大叔,而大叔则成了耄耋老翁,而老头子则还来不及思考就已经进了坟墓。有些人则惊讶地发现自己有了妻儿,甚至是孙儿曾孙。诸如此类的事情。地球上的人平白无故丢失了45年的时光,45年的记忆。”
“‘遗失的45年’结束之后那几年,据说人们都过的非常艰苦,并不是因为物质上的原因,而是因为文化震惊,通俗点说,就是精神上的打击啦。”接下来发言的是抽屉,“他们仿佛是被自己的过去抛弃了的人,发疯自杀的有不少,而乘乱烧杀抢夺无恶不作的也不在少数。‘遗失的45年’结束之后第一年的年末,老人们将联合国改组成了以机动性闻名的‘宿醉联盟’,其实就是‘便携政府’‘Handy Government’的缩写啦,你看,前面三个字母加后面五个,不就是‘宿醉’的意思吗?总之,在来自未来的人类的帮助下,整整两年后,世界的秩序才平衡下来。”
本来就完全摸不着头脑了,突然又冒出什么未来人类,我想我受到了不少的文化震惊。
“照我看,”镜子的结论是,“这完全是因为未来的人类发明了时间机器惹的祸,时空连续体被破坏了,如果要稳定它,打个比方说,你觉得电脑运行不畅,所以你重启了一下它,重新登陆系统花费了45年时间。就是这么回事。”
“算上一开始的45年间死去的人,”是一开始接通电话的地漏,“在刚开始的一年,从婴儿突然变成大叔的人因为不能适应从奶粉到成人食物的改变或者因为生活不能自理,而大面积死亡,更别提,45岁以下的年成人根本就没有世界意识——要知道,我们这个世界是由符号构成的,在这个符号之网构成的卡西尔囚笼之外,就像脱水的鱼,人是无法存活下去的,所以,对他们来说,死亡这件事就算是陷阱,对他们来说也是慈悲的。”
“等等,”说话的是镜子,“说到这个,我突然觉得我知道那个女人的死因了,我有个推理——”
“那个,”我打断镜子的话,虽然我意识到那显然不是对我说的,其实大部分时间他们都在旁若无人地自说自话,“请问卡西尔的牢笼是什么东西?”
“哦,卡西尔,恩斯特·卡西尔啊,”接话的是花洒,“苏珊·桑塔格的老情人,这你居然都不知道!”
“拜托,不同时代!”抽屉插进话来,“那一边的,千万别听他胡说!”
“总之,卡西尔这个人写了一本叫《人论》的书,他在书中是这么写的,”花洒说,“‘人不再生活在一个单纯的物理宇宙之中,而是生活在一个符号宇宙之中。语言、神话、艺术和宗教则是这个符号宇宙的各部分,它们是织成符号之网的不同丝线,是人类经验的交织之网。人类在思想和经验之中取得的一切进步都使这符号之网更为精巧和牢固。’”
“这些符号编织的牢笼,这些符号,”镜子接过了话头,“大概比我们需要的重力和空气都要重要,可以说它们是我们身体中细胞间的分子引力那样的东西了,只不过不是作用于肉体,而是作用于精神上。说回来,你们那个世界,那个阿瓦隆,可不单单是一个死去的人去的英灵殿,而是所有的死亡所去的世界,所有逝去的符号,不管是来自现实的真人,还是来自虚构的电影、电视剧、动画,或是小说、漫画的道具或角色……打个比方说,当一本书结束的时候,那本书里曾登场的所有角色将何去何从?他们需要一个归宿,对不对?不管他们在小说里死了没有……没错,就是这样子。”
“等等,”地漏的声音,显然不是对我说的,“所以,你的意思是……”
“这个男性的声音显然不是那个死去的女人,不是吗?”镜子说下去,“花洒跟我说那个女人是个影响力颇大的犯罪小说畅销书作家,来塔这边的路上,我稍微调查了一下……”
“说起来,“花洒插进话来,”据说这个畅销书作家的作品因为过于畅销而进了宿醉联盟激进的虚构审查部的黑名单,因为,众所周知,那个激进的老年人组织打算阻止一切他们所不认同的符号进入那个他们死后将进入的世界……”
“哼哼,老年人嘛,”花洒的声音,“‘任何在我出生时已经有的科技都是稀松平常的世界本来秩序的一部分。任何在我15至35岁之间诞生的科技都是将会改变世界的革命性产物。任何在我35岁之后诞生的科技都是违反自然规律要遭天谴的。’道格拉斯·亚当斯的科技三定律其实也适用于文化认同啦!而这个世界一开始,能好好、轻意活下去的,就只有那些超过四十五岁的老年人,你们发现没有?最年轻的意识到现在也不过九岁罢了!”
“‘我们可不想在另一段重启的人生中再次陷入恐慌!’”抽屉大致模仿了一下,“‘让我们后半辈子生活在我们庸俗讨厌的空气里?开什么玩笑!’”
“所以,”沙漏问,显然不是问我,“你的意思是,现在一直跟我们交流的这个死人是那个女人所写的书的中角色?”
这个死人?真是太失礼了。
“事实上,”镜子的声音,“我觉得他应该是她还未写完的作品中的角色,这解释了为什么他会没有记忆,因为一切都未盖棺论定嘛!”
“这么说起来,”最后是花洒的声音,“听说那个女人有个收集素材的怪癖,就是跑到犯罪现场去,亲身历行——”
那边主舞台的声音就此嘎然而止。
艾德林正远远地踱步过来,口中喃喃着:“你可能知道第一个踏上月亮的是谁,但你可能不知道,第一个从月亮回来踏上地球的却不是同一个人。”
拉斯特·威尔翻白的眼睛慢慢恢复如初,声音也变回了原来他自己的。
“不会就是你吧?”脱离了脱口秀模式的拉斯特冒出的第一句话。
我想我会忘记这一切,最终融入时下的日常。虽然,我想我会念念不忘卡西尔的牢笼。
对于那些在那个主舞台死去的人来说,他们不过是来到了另一个舞台,但他们其实从未离开过舞台。永远都离不开了。这是他们的悲剧之处,而且他们完全没意识到这点。而对于我来说,如果我所听说的都是真的——在这里有什么会是真的吗,一切不都是虚构交织的幻境吗——那么,我们所存在的这个人工宇宙,这个人类精神活动产物的符号之网,这个卡西尔的牢笼,对我而言,纵然这是个所有造物的天罗地网,但也是个我个人的慈悲陷阱。
毕竟,我在这个慈悲的陷阱里得到了自由意志。
“第一个从月亮回来踏上地球的是谁呢?”我不禁心想。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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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06
彗星科幻
“死亡是一种生物,它从十亿光年外旅行到地球,降落到将要死的人身上。”
—— 李·阿姆斯特朗
“五百年后,人类将发明一种通讯工具,可以与另一边通讯。”他说。
“另一边?”
“就是死去的人去的世界。”他说。
“那是哪里?”
“我怎么会知道。”他说。
“总之,因为这样,犯罪率大大下降了。”他补充道。
这是凶杀科征招的时候,地漏跟每一个应征的人的对话模版。
“地漏上哪去了?”花洒一边问道一边绕着地上那个用粉笔画的缺了个脑袋的人形转圈子,表情略有惊讶,因为他们几个小时前才见过一次面,“抽屉,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有结果了吗?”
“你一次能不能只问一个问题?”叫抽屉的男人抬起头看了眼那轮黄色的月亮,和它底下那座发出幽幽光芒的巨塔,然后点起一支烟来。空气有些干燥,也许现在并不是适合抽烟的季节。
“地漏把尸体搬走了?”花洒停了下来,抬起头看抽屉,“不是说有新文件下来,说是不能在犯罪现场抽烟的吗?说是烟灰会飘的到处都是什么的……”
“没烟了你直说就好了。”
“啊,”花洒的表情有些遗憾,“我从公交停靠点一路过来的时候抽掉了最后一支。”
抽屉从烟壳里摇出一支烟,递了过去。花洒跨过那圈粉笔画的人形上前两步,接了过来。
“又是红牡丹啊!”花洒接过烟的时候,却一直盯着在抽屉手上被拧成一团了的红色烟壳,像是看见了什么过夜剩菜似的。
最后一支烟就这么送出去了,让抽屉有些伤心。
“你换个牌子会死啊!”花洒飞快地点起烟的时候又补充了一句。
抽屉完全没有理他,只管自己吞吐着烟雾。然后抽屉和花洒叼着烟一起默默走到天台的另一头去,那里镜子正端着他的宝贝相机对着地上那具扭曲成S形的尸体拍个不停。相机的闪光灯闪个不停,每闪一次就好像上帝说了一次“要有光”,于是感动到差点让在场的人掉下眼泪来。
“镜子,地漏上哪去了?”花洒一过去就抓住地漏问了起来,“那边的那个到底是怎么回事,有结果了吗?”
他说着伸手往后头努了努。
“你一次问一个问题会死啊!”镜子没有停下手头的活儿。
“你这家伙不要抢我的座佑铭行不行?”花洒低头看了看地上那个人,又是一具年轻女性的尸体,“又是什么都没穿啊,是不是跟之前那具有关系?连续杀人事件?”
“你想太多了,”镜子停了下来,大概已经拍的差不多了,“之前的那个女人不过是因为不小心被从屋顶上滑下来的玻璃钢瓦给削掉了脑袋而已。”
“而已!?你这家伙还真是冷淡。”
“之前的尸体摆在那儿,稍微有点让人联想到掉了脑袋的耶稣,”抽屉回忆了一下现场,不过大概完全是因为对面的教堂才产生的过度联想,“挺诡异的。”
“你这么说才诡异呢!这算隐喻吗?”花洒嚷嚷着,然后又回过头来问镜子,“那边那个东西最后怎么处理了?”
花洒又指了指那个用粉笔画成的人形圈子。原来是人的尸体已经变成东西了。
“我哪知道,我也才回来没多久,想必是地漏抬走了吧,”镜子说着上前伸出手来插进花洒的口袋探了探,“据说那个女人是个精神病人,有半夜脱光了出来散步的习惯,不知道现在这个女人又是什么原因,不会是专门脱光了跑到天台上看月亮的吧。”
“听说这是个畅销书作家?专门写黑色小说,就是那种某个人突然失忆了,整个剧情就是拼命想确认自己的真正身份并且一路被追杀的那种故事,代表作是什么来着……”花洒皱了皱眉,因为镜子的手还在他的口袋里拼命掏啊掏,“干什么?。”
“有没有烟?”镜子问他,终于把手从他的口袋中抽了出来。
“没,你问抽屉啊!”花洒不怀好意地提议,耸了耸肩,“我已经鸟尽弓藏了。”
镜子转向抽屉,满怀希望地看着他。
“你这家伙,我刚才不是给你最后一支了吗?”抽屉向花洒抗议,“你这忘恩负义的家伙,我的红牡丹啊……”
镜子讪讪地看着抽屉。
“你怎么能相信这家伙,”抽屉跟镜子解释道,“我跟你说,我的最后一支红牡丹现在正在对方嘴上呢!”
“那你还有宁波香烟的吧?就是有一座桥的那个……”镜子说着上前来掏抽屉的口袋,“别解释了,我知道你总是红蓝配,老实点,现在群众需要。”
然后他把抽屉那包还未拆封的宁波香烟拎走了。
“那是备份,以备不时之需来着……”
“现在不就是了?少啰嗦啦!”
镜子正准备拆封的时候,地漏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听起来就像是下水道喷薄而出的沼气声:“还红蓝配,我还红双喜呢!谁叫你们工作时间抽什么混账烟的!”
地漏刚从那座塔回来。他在那打了个电话。看来得再回去一趟了,他心想。在回来的路上听说事态后他就差点掉转车头回去。
“抽烟是因为,”镜子转过身来,已经点上了一支烟,“正琢磨着怎么跟亡灵交谈呢!”
“我的烟。”抽屉说,吐出一个烟圈。
叼着最后一支红牡丹的花洒说,“你知道吗,印第安人会在自己的烟斗上雕刻已故的人的头像,因为这么做,吸烟的人就可以跟亡灵进行精神交流了。”
“我的烟。”抽屉说着从镜子手上顺回自己的烟,往另一边递过去,“来支烟吗,地漏?
“那也先得有烟斗啊,批量卷烟可是日本人发明的!”地漏摆了摆手,“跟亡灵交流要那么麻烦吗?一个电话分分钟搞定的事!”
抽屉吐出第二个烟圈,嵌在第一个烟圈里。
与此同时,另一边—--
艾德林——或者阿尔德林,他说,只不过是音译的差别罢了——给了我一个名字。“史派克10”。以及一片竹简,说是坐车用的。
“非要一个洋名儿吗?”我问。
“没办法啊,”他说,“谁叫你摊上我,我是教英语的嘛!”
“那个岛上你也许可以得一个中文名字,”他继续说着,伸手指了指海面上某个小岛,“上面人只说英语的,也许你可以找到中文教师,然后收个中文名字。”
“至于这10又是怎么回事,”我隐隐觉得不安的不是我身处何地这件事,而是我是谁的疑问,“莫不是前面已经有九个人用过这名字了?”
“这个嘛,只可意会不可言传,要解释起来的话,就说来话长了,”他不紧不慢地说,但电车马上就要开了,“你知道的,这个世界上只有两种人,一种人知道二进制,另一种人不知道。”
那么说,其实我是二代目,我心想。
我好像曾经想过这样的问题,关于二进制与十进制的问题。我去为我的单车打气,然后需要为此付两毛钱,一般情况下店长总是会向我伸出两根手指,然后说两百块,但是有一次他却向我摊了摊全部的十指,不过嘴上说的仍然是两百块。那应该就是二进制了,我心想。然后我又想了想,就不太确定这到底是不是真的是我的记忆了。
“我需要点钱。”想到这里,我突兀地要求,“一毛一毛或一块一块的那种。”
“呃,”艾德林挑着眉头掏了掏口袋,掏出一把玻璃珠子,“都不对,现在都是一颗一颗的。虽然世上的人以二进制划分,但是货币却是七进制的。”
他把珠子堆到我摊开的双手上。我发现这些金黄色的珠子里每颗都会有不少的红星,按照对方的提示,我琢磨大概从一到七颗不等。但我粗略一看,现在我手上这一大把珠子里绝对没有一颗是超过三星的。
“我琢磨应该还有四星五星六星七星的!?”我边问着边将那些珠子塞进自己兜里。
“这些就够你用到下辈子了!”他轻意地将这个问题搪塞了过去,接着补充道,“等等,虽然这已经是下半辈子了……这是岛上的货币,换句话就是钱的意思,一颗星的可以吃一碗海贼拉面,或者两碗,三碗……”
“换句话说,就是吃到饱的意思?”我打断他。这时候车子已经启动了。
我挤到窗口,发现他还没说完,“集齐全部七种珠子,你就可以实现自己的愿望!”
唬谁呢,你以为这是龙珠啊。不过,我随即从口袋中掏出一颗珠子仔细端详了起来。好像这就是龙珠啊,我琢磨道,一部漫画,作者是谁来着,岛山明呢还是鸟山明?
我突然有一种被耍了的感觉。
依照艾德林的指示,我上了车。他叫我如果沿途看到一个正在跑马拉松的老头,就让我下车。
“拉斯特·威尔,”,他是这么对我说的,“你需要向那个人借个电话。”
拉斯特·威尔是谁呢?我开始收集情报。
逐个问遍了车厢里的所有乘客,就像跟浴室里的所有配件询问浴室的形状,过程就像是洗了个澡,因为没有用肥皂,所以到最后也不知道究竟干净了没。
最后,拼凑出的是如下的信息:
拉斯特·威尔是位出生于火奴鲁鲁的华裔美国空军军官,年轻的时候参与过联合国驻南洋群岛某小国的一次维和行动。在那个漆黑无星的夜晚,他的飞机发生故障使他不得不迫降在一个无名小岛上。他以为他还在地球上,事实上他已经在十亿光年之外了。
脱下来的衣物和鞋子连同一瓶橙味伏特加以及几块干柿饼被塞进一个巨大的蓝色塑料袋里,并且用鞋带扎紧了口子,绑牢在手腕上。接着他便跳进了海里。他朝坠毁前在飞机上看到的这片海面上唯一一处有亮光的方向奋力游去。在海里泡了整整一个晚上,太阳刚钻出水面的时候,他的脚才勉强够着小岛的沙滩。他从水里爬起来的时候打了个哈欠,浑身颤抖起来,但是当太阳晒干他身上的水珠后,他就感觉到了对手毒辣辣的恶意。于是他躲进沙滩尽头高地上的一片向日葵花田中躲太阳,并随手发了个求救信号。然后边喝着伏特加,边抓着柿饼吃起来,他静静等待起了救援。
这期间,一个毛利姑娘——他认定是个毛利人——不知从哪钻了出来。她的左眼闭上时可以看见一片羽毛似的叶子——是个刺青,睁开眼睛那片叶子就像是凋零了似的。她的脚边跟着一只古灵精怪的黑猫,让她看上去像女巫般地神秘。拉斯特对她一见钟情,恐怕她也是。当他们一起喝完伏特加吃完柿饼在地上留下一堆的柿籽前,他们已经忘我地接了一阵吻了。次日,他们在当地一个教堂中闪电般地结了婚。
一个星期后,乔·华盛顿——他的挚友才驾着一架直升飞机降落在那片向日葵花田中,这毁了不少还没来得及盛开的向日葵。这之后不久,拉斯特便跟着乔匆匆离开了这个岛,并且好几十年都没回来过。当他再次回到这里后,他在原来那片向日葵花田边上盖了间三层半的平顶小楼,当年留下的柿籽在小楼旁长成了一颗大树——它们中有粒毕竟没有完全死透。拉斯特·威尔于是就此定居了下来。
拉斯特·威尔询问我对他的了解。我自然是做足了功课。我有备而来。我说,至少比起我自己,关于你,我知道的更多。他听完我对他的陈述,笑着说可以帮我拨个号。而所谓的电话——电话居然是拉斯特·威尔本人。按照拉斯特的说法,这是一种鬼魅的行径,其实我的感觉那更像是巫术什么的,我问那是什么,他说上帝行事诡秘,你别问。
接电话的人自称地漏,还听到自称镜子、抽屉、花洒、或是浴霸什么的声音。听起来都是浴室的一部分。
“五百年后,人类将发明一种通讯工具,可以与另一边通讯。”对方说。
“另一边?”
“就是死去的人去的世界。”对方说。
“那是哪里?”
“我怎么会知道。”对方说。
“总之,因为这样,犯罪率大大下降了。”他又补充道。
我又问这个地漏我确实是在十亿光年之外的某个地方吗?他说他怎么会知道。
紧接着,我还是得到了一些意料之外的信息。我得知了现在是2066年,“遗失的45年”结束之后的第9年。
“很少有人会去思考那丢失的45年究竟去了哪里,事实上他们是不被允许思考这个问题。”叫花洒的家伙说,“有一天早上,人们醒来,有的发现自己突然从婴儿变成了个大叔,而大叔则成了耄耋老翁,而老头子则还来不及思考就已经进了坟墓。有些人则惊讶地发现自己有了妻儿,甚至是孙儿曾孙。诸如此类的事情。地球上的人平白无故丢失了45年的时光,45年的记忆。”
“‘遗失的45年’结束之后那几年,据说人们都过的非常艰苦,并不是因为物质上的原因,而是因为文化震惊,通俗点说,就是精神上的打击啦。”接下来发言的是抽屉,“他们仿佛是被自己的过去抛弃了的人,发疯自杀的有不少,而乘乱烧杀抢夺无恶不作的也不在少数。‘遗失的45年’结束之后第一年的年末,老人们将联合国改组成了以机动性闻名的‘宿醉联盟’,其实就是‘便携政府’‘Handy Government’的缩写啦,你看,前面三个字母加后面五个,不就是‘宿醉’的意思吗?总之,在来自未来的人类的帮助下,整整两年后,世界的秩序才平衡下来。”
本来就完全摸不着头脑了,突然又冒出什么未来人类,我想我受到了不少的文化震惊。
“照我看,”镜子的结论是,“这完全是因为未来的人类发明了时间机器惹的祸,时空连续体被破坏了,如果要稳定它,打个比方说,你觉得电脑运行不畅,所以你重启了一下它,重新登陆系统花费了45年时间。就是这么回事。”
“算上一开始的45年间死去的人,”是一开始接通电话的地漏,“在刚开始的一年,从婴儿突然变成大叔的人因为不能适应从奶粉到成人食物的改变或者因为生活不能自理,而大面积死亡,更别提,45岁以下的年成人根本就没有世界意识——要知道,我们这个世界是由符号构成的,在这个符号之网构成的卡西尔囚笼之外,就像脱水的鱼,人是无法存活下去的,所以,对他们来说,死亡这件事就算是陷阱,对他们来说也是慈悲的。”
“等等,”说话的是镜子,“说到这个,我突然觉得我知道那个女人的死因了,我有个推理——”
“那个,”我打断镜子的话,虽然我意识到那显然不是对我说的,其实大部分时间他们都在旁若无人地自说自话,“请问卡西尔的牢笼是什么东西?”
“哦,卡西尔,恩斯特·卡西尔啊,”接话的是花洒,“苏珊·桑塔格的老情人,这你居然都不知道!”
“拜托,不同时代!”抽屉插进话来,“那一边的,千万别听他胡说!”
“总之,卡西尔这个人写了一本叫《人论》的书,他在书中是这么写的,”花洒说,“‘人不再生活在一个单纯的物理宇宙之中,而是生活在一个符号宇宙之中。语言、神话、艺术和宗教则是这个符号宇宙的各部分,它们是织成符号之网的不同丝线,是人类经验的交织之网。人类在思想和经验之中取得的一切进步都使这符号之网更为精巧和牢固。’”
“这些符号编织的牢笼,这些符号,”镜子接过了话头,“大概比我们需要的重力和空气都要重要,可以说它们是我们身体中细胞间的分子引力那样的东西了,只不过不是作用于肉体,而是作用于精神上。说回来,你们那个世界,那个阿瓦隆,可不单单是一个死去的人去的英灵殿,而是所有的死亡所去的世界,所有逝去的符号,不管是来自现实的真人,还是来自虚构的电影、电视剧、动画,或是小说、漫画的道具或角色……打个比方说,当一本书结束的时候,那本书里曾登场的所有角色将何去何从?他们需要一个归宿,对不对?不管他们在小说里死了没有……没错,就是这样子。”
“等等,”地漏的声音,显然不是对我说的,“所以,你的意思是……”
“这个男性的声音显然不是那个死去的女人,不是吗?”镜子说下去,“花洒跟我说那个女人是个影响力颇大的犯罪小说畅销书作家,来塔这边的路上,我稍微调查了一下……”
“说起来,“花洒插进话来,”据说这个畅销书作家的作品因为过于畅销而进了宿醉联盟激进的虚构审查部的黑名单,因为,众所周知,那个激进的老年人组织打算阻止一切他们所不认同的符号进入那个他们死后将进入的世界……”
“哼哼,老年人嘛,”花洒的声音,“‘任何在我出生时已经有的科技都是稀松平常的世界本来秩序的一部分。任何在我15至35岁之间诞生的科技都是将会改变世界的革命性产物。任何在我35岁之后诞生的科技都是违反自然规律要遭天谴的。’道格拉斯·亚当斯的科技三定律其实也适用于文化认同啦!而这个世界一开始,能好好、轻意活下去的,就只有那些超过四十五岁的老年人,你们发现没有?最年轻的意识到现在也不过九岁罢了!”
“‘我们可不想在另一段重启的人生中再次陷入恐慌!’”抽屉大致模仿了一下,“‘让我们后半辈子生活在我们庸俗讨厌的空气里?开什么玩笑!’”
“所以,”沙漏问,显然不是问我,“你的意思是,现在一直跟我们交流的这个死人是那个女人所写的书的中角色?”
这个死人?真是太失礼了。
“事实上,”镜子的声音,“我觉得他应该是她还未写完的作品中的角色,这解释了为什么他会没有记忆,因为一切都未盖棺论定嘛!”
“这么说起来,”最后是花洒的声音,“听说那个女人有个收集素材的怪癖,就是跑到犯罪现场去,亲身历行——”
那边主舞台的声音就此嘎然而止。
艾德林正远远地踱步过来,口中喃喃着:“你可能知道第一个踏上月亮的是谁,但你可能不知道,第一个从月亮回来踏上地球的却不是同一个人。”
拉斯特·威尔翻白的眼睛慢慢恢复如初,声音也变回了原来他自己的。
“不会就是你吧?”脱离了脱口秀模式的拉斯特冒出的第一句话。
我想我会忘记这一切,最终融入时下的日常。虽然,我想我会念念不忘卡西尔的牢笼。
对于那些在那个主舞台死去的人来说,他们不过是来到了另一个舞台,但他们其实从未离开过舞台。永远都离不开了。这是他们的悲剧之处,而且他们完全没意识到这点。而对于我来说,如果我所听说的都是真的——在这里有什么会是真的吗,一切不都是虚构交织的幻境吗——那么,我们所存在的这个人工宇宙,这个人类精神活动产物的符号之网,这个卡西尔的牢笼,对我而言,纵然这是个所有造物的天罗地网,但也是个我个人的慈悲陷阱。
毕竟,我在这个慈悲的陷阱里得到了自由意志。
“第一个从月亮回来踏上地球的是谁呢?”我不禁心想。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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