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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嘉

By 冏叔

2015-04
彗星科幻


嘉嘉是个女孩,她12岁,并将永远保持下去。嘉嘉和我在一起,我是她的朋友。

我是一个粗人,在一家实验室工作。有关粗人,有几件事可以证明。比方说,嘉嘉本来叫嘉斯敏?嘉拉德,但我只能记住中文,记不住原来的拼写。于是我就把她简称为嘉嘉,她本人也没什么意见。有一次我带着嘉嘉去加油,加油站的姑娘热情地走了过来。我来美国的时候,选择科瓦里斯,理由是只有俄勒冈州的加油站有人工服务,因为我不会用自助加油机。姑娘往车里看了一眼,问我:女儿?这个问题把我吓了个半死,以为她能看见嘉嘉。后来我发现她看见的是前座上的粉色生日蛋糕盒子。

关于一个不会用自助加油机的粗人为什么在实验室工作,需要补充的是:我做的工作主要是当实验品。这种实验据说很有风险,他们也说不清风险是什么。这个工作带给我两个好处:一个是能让我留在美国,如果我失去这份工作,就必须回国,接受朋友和亲人的白眼,因为我吹了许多牛。另一个好处是认识了嘉嘉。

我有个同事叫小Peter,也是中国人,我不知道怎么形容他。直到我偶然在红楼梦里学到一个词,用在他身上简直绝了:这个人整天蝎蝎蜇蜇的,十分可疑。我总是很想打他。后来我终于还是打了,这是后话。有一天,小Peter蝎蝎蜇蜇地走来,跟我说:老吴,你摊上事儿了!我说啥事儿?他说:恐怖分子找上你了!现在回想起来,当时我就应该打他。他说的恐怖分子的事儿是这样的:实验室从医院转进来一个小姑娘,据说是恐怖分子的女儿。有一些迹象从侧面证明了这件事:下班以后,我回不了家了。我被选中和小姑娘做连通,这肯定是小Peter推荐的。

所谓连通,说的是一种实验过程。实验室里有一种专利产品,叫IMR,这东西能把实验者的大脑“连通”起来,听起来跟那种用脑电波玩儿乒乓球的东西差不离,但实际上要高级得多。简单说,这个机器能连接实验者和睡着的人、昏迷不醒的人和植物人,访问他们的记忆。用起来感受非常离奇,像做了个混乱不堪的长梦。通常我都是负责植物人的,他们的记忆里往往毫无逻辑,信息量极小,相比之下,更有趣的是我从实验室出来时植物人家属们的脸。

嘉嘉进入实验室的时候还不是植物人,也没有昏迷不醒。据小Peter交代,跟醒着的人连通,风险极大,很容易把实验者自己弄成昏迷不醒或者植物人,看他蝎蝎蜇蜇的样子就知道他想推荐我,果不其然。于是我在被软禁了48小时、签署了一大堆看不懂的文件和协议之后,以没洗头也没刮胡子的姿态亲切会见了嘉嘉。这是我第一次见嘉嘉,也是我最后一次见醒着的嘉嘉。

嘉嘉一头咖啡色的卷发,皮肤黑黑的,鼻子小小的,脸上布满令人联想到费米佯谬的雀斑。这不是讽刺,她的雀斑还挺可爱的。因为没有人跟醒着的人连通过,所以谁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开始。我说:我得先跟她聊聊,她太紧张了。实际上是我太紧张了。嘉嘉不会说英语,一般来说,我需要一个翻译,但我在这样一家联邦政府会找上门来帮忙的实验室里,这个任务无论如何要由机器来承担,这样的好处是,我跟嘉嘉有了第一段独处的时光。

实验室有个咖啡厅,由一张破桌子和一个胶囊咖啡机组成,落地玻璃窗外面是糟糕的街景。我为了表示友善,先问嘉嘉:吃了吗?这是一个标准的蠢问题,外国人不这么打招呼。嘉嘉回答说:没吃,饿。我起身去给她拿了一盘点心,她狼吞虎咽起来,我于是无事可做,翻起嘉嘉的日志来。日志前半部分是医院的病例,包括精神科的和神经科的,两者我都完全看不懂。后半部分是实验室的日志,当时只有一页,写着:12:00,吃午饭,内容有牛肉、番茄紫甘蓝沙拉、豆子和汤,全部吃完。我抬头看了看嘉嘉,她确实在狼吞虎咽,一副很饿的样子。

这是她对我说的第一个谎。

在接下来的一个小时里,她说的每一句话都是谎话。比方说,她告诉我她的爸爸是美国人,刚刚把她接来美国,她们家有一辆林肯汽车、一套白桦木房子和一片草坪,草坪上有一个秋千,她从小就喜欢那个秋千,但因为一直在国外,没时间玩。简言之,她完完全全认为自己是一个普通的美国小姑娘。要编这样一套谎话,她对美国必须还挺了解的,至少比我了解得多,才能骗过我。最后她还说,她有一条小狗,名叫杰瑞米?雷纳。我问她为什么要用这个电影明星的名字,她说杰瑞米?雷纳长得实在很像一条小狗。

谈话结束以后我遇到了政府的人,就是那种穿黑西服,还在胸口别一个国徽的。他问我谈的怎么样,我反问他,这个女孩是美国人吗?他又反问我,你瞎吗?现在回想起来,我应该告他。跟他确认过嘉嘉说的一切都是扯淡之后,我决定好好看看病历。我找来小Peter,因为他有文化。他翻了以后告诉我,这个女孩的病症是不停地说谎,对一切说谎,基本上,除了自己是个女孩之外,她否认一切。她的谎言编得极为真实,比我小时候编的圆多了,我编的那些长大以后都成了家族笑柄,我只好逃到国外来了。

来实验室之前,医生和科学家们对嘉嘉进行了各种检查、治疗和实验,但是既没有治好她,也没有找到她拼命说谎的原因。关于这件事,还是官方反应比较快:他们说这孩子是在顾意说谎,以防美国得到关于她爸爸的情报。他们的态度很强硬,马上就使用了明显不合法律和程序的药剂和治疗。依我看,那根本就是审讯。然后,诡异的事情发生了,他们使用了最先进的吐真剂,嘉嘉还是不断地说谎。逻辑上讲,这说明她发自肺腑地认为自己在说真话。

日志上还说,嘉嘉曾经多次昏迷,间隔越来越短。我正在计算有多短的时候,来了个穿制服的,告诉我嘉嘉又昏迷了。他看起来还挺开心的,因为一旦昏迷,他们就可以采用IMR来连通她,硬从她脑袋里挖出情报来。说实话,当时我也挺开心的,昏迷了我的风险就会小很多。

我想错了。

我进入嘉嘉的世界时,以为自己连错人了。IMR提供的连通体验是片段式的,五感俱全,因此我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准备,以为要经历一次被美国大兵套上头套,在一片漆黑中坐上两个小时颠簸的吉普车,再飞上不知多少个小时,中间搞不好被颠吐了,还得在头套里闷上七八个钟头的过程。结果这些都没有。

我来到一座白桦木房子外,这里有一片草坪,修剪得整整齐齐,还装着自动喷头,水柱在阳光下旋转着,闪闪发光。我坐在秋千上,飘来荡去,屋顶后面邻居家的烟囱时隐时现。我就是嘉嘉,我的身体很小,很轻。风吹着我的卷发,有时候它们会跑到眼睛前面来,但是我不敢拿手拨开,因为我得紧紧抓着秋千的铁链。接着我回忆起两件小事。一件是我在秋千悠起时撒开了手,然后整个人飞了出去。这段记忆也十分清晰,我的腿上还有一个伤疤。另一件是秋千的铁链曾经碾伤过我的手,我大哭起来,爸爸赶忙抱起我转圈。我看见爸爸的脸,就不哭了。因为他太帅了,他是汤姆?克鲁斯本人。

有关IMR的体验,我必须补充一下:这东西就像一个可控的梦一样,当你想出来的时候,你就得告诉自己:我醒了。我看到汤姆?克鲁斯就立刻醒了过来。IMR还原的是记忆本身,而不是主观描述。所以这说明嘉嘉的记忆里,她是汤姆?克鲁斯的女儿。这当然不合逻辑,汤姆?克鲁斯不可能住这种破房子,他女儿也比嘉嘉好看多了。

我把这个问题告诉小Peter,他跑出去一会儿,拿回来一套刑具一样的东西给我戴上。这东西基本上就是高科技版本的手铐,一手一个,紧扼手腕。小Peter补充说:记忆这个东西十分不靠谱,所以IMR最开始设计的时候就有甄别真实和虚假记忆的功能。后来因为实际使用的都是植物人,在他们的脑袋里,很少有虚假的记忆,连真实的都很少。所以这个东西就没再用过了。我看着小Peter蝎蝎蜇蜇的样子,真想揍他。他以前从来没这么积极过。

手铐的工作方式是这样的。它能够通过手腕传递“痛”和“痒”两种感觉,这些感觉与IMR还原的记忆中自带的感觉大相径庭,很容易分辨。 “痛”代表真实的记忆,“痒”代表虚假的记忆,它们都很轻微,不会弄得人大叫或者大笑起来,涕泪横流。我戴上手铐,重新进入嘉嘉的记忆。

第一天的IMR结束后,我回到实验室里的临时住处,身上痒得不行,又不知道挠哪儿,简直要疯了。这是因为嘉嘉的IMR记忆几乎完全是虚假的。我把这个结果告诉那个别着国徽的黑西服,他显然很不满意。这种人对什么都不满意。完全虚假的记忆对他们来说确实没用,他们要的信息很明确,甚至给我开了个单子:嘉嘉的爸爸躲在哪里,有多少人手,藏有什么武器,制定了什么计划……我十分怀疑嘉嘉是否真的有这种真实记忆。

转过天来,先开了个漫长的会。实验室的头头们都出现了,他们给黑西服讲工作原理,让我和黑西服都无比厌烦。小Peter给我翻译道:嘉嘉的额顶区异常活跃,而内侧颞叶本来的功能却退化了一些。对我来说,这大概意味着,嘉嘉大脑中能够制造出虚假的记忆的部分比提供真实记忆细节的部分要发达。我这么问了,得到了否定的答案。否定答案的大概意思是说,嘉嘉的脑袋里正在发生一场“水华”。我后来去查了这个词,说的是水藻的爆发性增长。具体是什么东西在发生水华,我也没搞清楚,但结论是这样的:嘉嘉的记忆正在被虚假的部分淹没,而真实的部分则会逐渐损失殆尽。

每一个操作员,比如我和小Peter,使用IMR的方法都不相同。小Peter是教科书式的时间轴逆推法,他有严谨的工作计划和操作指南,我没有。我的方法就像在记忆里游泳,游到哪是哪。最开始我这样用的时候,我的老板提醒我,你这样可能会溺水,淹死在别人的记忆里;如果死在一个不认识的植物人的记忆里,多么可悲啊。我说,你不就是因为找不到别的愿意被淹死的人才找我的吗?他摆出一副无法反驳的表情,走了。

第二天下午,嘉嘉还没有醒来,老板忧心忡忡,让我加快速度。他有一张动态图表,大概内容是嘉嘉脑袋里“水华”的覆盖面积。这天下午,我从嘉嘉对自己家的房子、草坪和秋千的记忆开始游。我尽量躲开那个汤姆?克鲁斯,因为他让我笑场,我会搞不清是嘉嘉的记忆太可笑,还是我被虚假记忆的“痒”信号给挠乐了。

这天下午我游了很多地方。

我经历了一个小女孩得到一条漂亮裙子时的喜悦,以及她如何像所有女孩子一样,通过旋转身体,让裙子飞起来。在我游过的记忆里,这不是最尴尬的,我还游过女人换卫生棉条和男人尿尿时甩到眼睛里。这活儿不是人干的。

我见到了嘉嘉的朋友们,有男孩,也有女孩,他们都是东亚面孔,却说英文。这一段记忆带着痛和痒两种刺激,半真半假。有一个男孩子每次一出现就刺得我手腕一痛。这种感觉熟悉而陌生。我清醒的那部分在想,他妈的,干嘛不找个女操作员来应付女病人?等我醒了,这件事我就忘了。

我又游到了一顿丰盛的圣诞晚餐。嘉嘉和汤姆克鲁斯坐在一起,说的都是些毫无信息量的台词,有些含混不清,说明这部分记忆不完整。整个过程痒得不行,我差点跳起来。一个穆斯林,吃什么圣诞晚餐!而这还不是最离谱的。后来我又游到了一个完全莫名其妙的盛大游行。我搜肠刮肚,也想不出这是什么节日,它看上去不像世界上任何一种民族和宗教的节日,而记忆本身也不能告诉我这一点。

这只能说明,这个节日是编的。

几天过去,我没有得到任何有用的信息,连嘉嘉真正的爸爸都没露过面。黑西服很烦躁,我也很烦躁。但我不能跟他发脾气,他显然是有能力让我失业的人,失业了我就得回国去,继续过用不了google的日子。我压力很大,随时都有可能崩溃,而让我崩溃的消息还在后头。

有一天晚上,小Peter蝎蝎蜇蜇地找到我说,嘉嘉死了。

我吃了一惊,赶忙跑去一看,果然嘉嘉已经被装进明黄色的袋子了。我当时非常急躁,拍桌子大怒道:谁允许她死了,事儿还没办完呢!大家都用看神经病的眼神看着我。我早就习惯这种眼神了。

晚上,我在实验室里睡不着。这有很多原因。有几件事我没弄明白。首先我不明白我为什么生气。嘉嘉死了,我就解脱了,我可以回家洗澡去了。其次我不明白为什么黑西服没来找我发飙。我枕着胳膊,看天花板,眼前都是嘉嘉的虚假记忆。我发现这些记忆看上去都那么可笑,但是一旦经历过她的这些记忆,它们就成了我的记忆。回想起来,我又觉得这些记忆无比真实可信,无比光鲜亮丽,无比令热缱绻怀恋。我还发现,嘉嘉死了,我竟然还挺伤心的,这是什么道理?我基本上算是不认识这个女孩。

我一骨碌坐起来,出门去找老板。我的想法很简单,把嘉嘉的脑袋要来,实验室有办法让那个大脑继续工作。当然,这么简单的事情,我不会是第一个想到的人了。等我找到老板,他给我看了一个透明的方盒子,和一套紧凑的维生系统。嘉嘉的大脑就在那个盒子里,至今依然在那个盒子里。

夜里,我在嘉嘉的记忆力奋力地游着,我有一种感觉,觉得能找到一些真实的东西了。这是一种没来由的自信,但它很快应验了。

我经历了一场噩梦。

一个留着恶心的长指甲的男人,给嘉嘉喝了一种草药,味道怪极了,一定要形容的话,我想只有鲜榨折耳根汁能与之媲美。然后这个男人就开始唱歌。他的歌声非常奇怪,好像几个人同时在唱,又好像混杂着一些不易发现的奇怪声音。然后这段记忆就停止了。

老板认为这种巫术实际上是用特定频率的声音刺激特定的大脑区域,导致了嘉嘉大脑里的水华发作,虚假记忆不断地井喷。他在IMR里加入了一段程序,我一开始不知道那是什么,这段程序由小Peter负责。后来我发现我想重温的那些美丽画面逐渐消失了的时候,我从IMR里醒来,问小Peter是怎么回事。他又蝎蝎蜇蜇地说,这是一种突触修剪程序。我让他说人话,他说就是删除记忆。这种程序会无差别地删除真实和虚假的记忆,因为虚假记忆的面积占绝对比重,一段时间之后,留下真实记忆的可能性就比较大。我勃然大怒,拎起小Peter揍了一顿。我喝问他,你不知道我还在里面吗,把我删了怎么办?他捂着鼻子说,不会吧?我其实也不知道会不会,只是单纯地想揍他。

我们闹出的动静太大,黑西服闯了进来,这时候修剪程序还在跑着,我没能及时发现。黑西服说,我所发现的巫术,恰恰是嘉嘉脑袋里存在有价值的情报的证据。这倒不难理解。我问她,嘉嘉的死是否跟你们的审讯有关?他答说,这不是还没死吗?这显然是兜圈子。他又试图教育我,这个女孩的爸爸是个万恶的杀人魔王,她如果能够提供有用的情报,也算死得其所,并不值得同情。我说,这跟孩子有什么关系?说实话,我说这话的时候自己也有点没底气,但我脑袋里那些既真实有虚假、既美丽又可笑的记忆说服了我自己。

我再进去的时候,程序已经跑了99%。记忆里嘉嘉正在看电视,电视里放的是汤姆?克鲁斯的电影。我发现她所有的虚假记忆素材基本都来自这部电影,可惜我说不上名字来。这段记忆让我的手腕疼得快断了。

这时候,电视的画面突然不动了。屏幕上的汤姆?克鲁斯正对着嘉嘉微笑。电风扇不转了,小狗的舌头上滴下的口水悬在了半空,嘉嘉的一缕头发飞起来,挡在眼前,她也没有去拨开。我知道,嘉嘉的爸爸在身后的厨房里做着汤,但我不能分辨这是哪一个爸爸,因为我看不到他的脸。我还知道,嘉嘉的妈妈就在电视机旁边的地板上坐着织毛毯,她低着头,我看不到她的脸,也无法从记忆里找到。但我非常清楚,这是一个对嘉嘉来说无比恬静充实的宝贵瞬间。我的手腕既疼又痒,但很快,这两种刺激都停止了。

我从没见过这样完全静态的记忆。这不是一段记忆,因为这段记忆的大部分内容被删了。

这是一个瞬间,是嘉嘉记忆里仅存的瞬间。

这是她的大脑里唯一的东西了。因为我在里面,这个记忆没被删掉。

程序停止了工作,我趁机退了出来。黑西服已经走了,小Peter正拿一团带血的卫生纸捂着鼻子看着我,意思大概是:老吴!别打我。但我还是打了,我是为了防止他再启动程序。这次我打得比较小声,但不小心把他打晕了。

我收拾好嘉嘉的玻璃盒子和系统,像小Peter一样蝎蝎蜇蜇地抱着出了门。我知道一扇实验室的后门,平时我们总在这儿抽烟。我从后门出去之前,经过一面穿衣镜,发现自己正拿着一个非常恐怖的东西。这要让人看见还了得?我四下寻么了一番,在角落里找到一个硕大的粉红色生日蛋糕盒子。这是老板给实验室里的一个女孩子买的,谁知道他们是什么关系。我把嘉嘉装进去,正合适。我打开后门,想溜出去,结果外面站了两个拿枪的人。

他们有枪,但低估了我的无耻。而我则高估了他们的能力,他们比电影里差十万倍,可能还不如我在国内打架时遇见过的片儿警。

我拿嘉嘉当人质,慢慢退了出去,上了车,开走了。他们束手无策,想开车追上我。开玩笑,我可是从北京来的。你们到北京开两下试试就知道了。我不能回家,也不知道往哪里去。我有一箱矿泉水,一盒饼干,一张信用卡和六百美元。我还有嘉嘉。当然,要是让那些人知道嘉嘉脑袋里已经只剩下一个瞬间,他们也许会直接放个核弹什么的炸死我,但他们不敢。

因为记忆这东西,谁说得准呢。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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